很多人备药，没有过多考虑药的效果如何，只是“图个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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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谭丽平
编辑｜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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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国家药监局批准了默沙东公司的新冠病毒治疗药物莫诺拉韦胶囊（Molnupiravir，商品名称：利卓瑞/LAGEVRIO）的进口注册，这也意味着国内治疗新冠的抗病毒药物又多了一种。
在此之前国内获批的只有辉瑞生产的Paxlovid（奈玛特韦片/利托那韦片）和国产的阿兹夫定片。
默沙东的莫诺拉韦是全球首个获批的新冠口服药，用于治疗成人伴有进展为重症高风险因素的轻至中度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今年9月28日，默沙东曾授予国药集团该药物在中国境内的经销权和独家进口权。
但这个消息，在一些求购新冠口服药的互助群里，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大家关注的仍是辉瑞的药。
来源：人民视觉
“你们刷到了吗？”
10点过几分，在一个名为“Paxlovid消息群”里，已经有人开始发问。很快，有人回应，“一直在刷，没有货。”之后，这个二百多人的群聊，迎来了一天中最活跃的时间段。
10点，正是某平台每天集中限量抢购Paxlovid的时间。大多数人像前几天一样，“又是失败的一天”。不过，今天有一个幸运儿，她在10点01分付款成功，抢到了药。于是，大家纷纷艾特她，讨教经验。
Paxlovid，是近期在国内备受关注的“新冠特效药”。其由辉瑞公司研发，用于治疗成人伴有进展为重症高风险因素的轻至中度新冠病毒肺炎患者。2021年12月，该药通过美国FDA的紧急授权，2022年2月在我国获得国家药监局的附条件批准进口注册，之后作为抗病毒治疗药物被写入3月15日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九版）》中。另一款在国内获批上市的抗新冠特效药是河南真实生物公司生产的阿兹夫定。
Paxlovid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特效药。首先，其无法预防新冠，主要作用是抑制病毒复制，减轻病症的发展和恶化，用于重症高风险人群的早期干预。但目前这款药物已经在全球广泛使用。根据辉瑞公司2021年11月公布的II/III期临床试验（EPIC-HR）结果显示，在症状出现3天内接受治疗，与安慰剂相比，Paxlovid可使住院或因任何原因死亡的风险降低89%。
在缺少真正新冠特效药的情况下，Paxlovid已经成了许多人眼中的“救命药”。记者在加入的一些公益群、阳性患者互助群等与之相关的群聊中了解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都在求药。而由于该药需要在确诊以及出现症状后5天内尽快服用，供需的失衡和用药的迫切，让Paxlovid在目前变得“一药难求”。
据了解，最初原价2300元/盒的Paxlovid，目前已被黄牛炒到了1.5万元甚至更高；国产的阿兹夫定，原价310元一盒，也有人花950元购买。此外，各个版本的印度仿制药、孟加拉仿制药，甚至假药都在市面上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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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用药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Paxlovid的包装说明书有27页，其中提及了肝肾损伤患者使用时需要调整剂量或禁止使用，禁止联用的药品就有25项。而许多老人有基础病，因此需要在医生指导下使用。
而当前，许多医生也才刚刚接受培训。比如近日，一批Paxlovid将进入北京社区。为此，北京各地社区卫生服务机构医务人员也紧急接受了抗病毒药物应用的培训。
好在，也有一些好消息传来，继Paxlovid陆续进入北京社区之后，最新的消息称，Paxlovid医保支付价格已由2300元/盒下调至1890元/盒。与此同时，君实生物、日本等新的抗病毒新冠药都取得了新的突破进展。
亲人离去，她开始囤药
肖安第一次知道Paxlovid，是在一周前。
当时，她78岁的二舅爷因为新冠感染入院。起初是“阳”了之后感觉“呼吸不上来”，到医院拍了片子之后，发现肺部已经感染，没多久就演变成了“白肺”。
“白肺”是一个口语化描述，指肺部炎症较重、渗出液较多，导致在影像上显现大片的白色区域，当面积达到70%~80%左右，就被称为白肺。肖安的二舅爷原本就有肺气阻，加上肺炎感染加重，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但此时医院已经没有药了，医生报出了Paxlovid的名字，让家属找药。
肖安很快发了条朋友圈求药，但她发现，当时身边知道此药的人都较少，更别谈买药渠道。家属跑遍了当地的各个药店、诊所，“到处求人”，只打听到当地一家医院有，却还是“加价都买不到”。最后，她通过一个朋友，找到了印度仿制药的渠道。
遗憾的是，二舅爷最终没有等到药。这次经历让她有些害怕，“人找药的感觉太无助了”。而目前，她的家里还有3位超过80岁的高龄老人，其中一位有直肠癌，她的妈妈也有心脏病。她决定，要为老人提前备药。
起初，她看到社交平台上的分享，在京东健康等平台可以开处方限量购买。但抢了3天之后，她发现，希望实在渺茫——医生需要在有药的时候开处方，开了处方之后还要看药是否还有库存，一张药方有效期为三天。常常，许多人花了不少问诊费找了好几个医生，却连药方都没有开出来。
经历过多次尝试后，她放弃了线上抢药的渠道。最终，她选择了更快的方式，加价购买——花了8500元备了一盒正版Paxlovid，以及花了近4000元买了两款印度仿制药。二舅爷的遗憾，肖安不想重新经历，“宁愿最后钱打了水漂，也不要最后买不到药”。
买到药后，她在社交平台上发问：辉瑞和默沙东的新冠口服药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家里有人生病，很多人并不了解Paxlovid，也不知道各种新冠口服药的区别，更不知道印度仿制药原来有这么多不同的版本。
现下除了倒卖的黄牛，普通人寻药一般分为两类：已有家属因新冠住院急需用药的，为家里有基础病的老人备药的。信息的获取能力和人脉的广度，很大程度决定了能否买到药。
半个月前，身在北京的王英在朋友圈看到了有人在买阿兹夫定，当下便找朋友匀了一盒。家里有四个老人，她没有过多考虑药的效果如何，只是“图个心安”。最近几天，家里老人陆续感染，她开始关注Paxlovid，但此时，市面上的许多渠道已经难以买到药物：京东、美团渠道太难抢；社区医院的Paxlovid还没有到货；准备从美国寄回国，但无法通过海关；传言可以开到药的和睦家医院，但人非常多且需患者亲自前往，另外，除去药物本身，其挂号检查费也需要几千。一直到12月27日，她才从多个朋友中间辗转购买到一盒Paxlovid。
相较之下，身处于兰州的李临，为进急诊的父亲求药过程中，则是几乎极尽了全家所有的关系。但即便是兰州当地的三甲医院，Paxlovid的存货也非常少，当地的黄牛都没有货。据他观察，单他父亲进入的急诊科室便有病人六七十人，但医院药房的药只有十几盒。最后，他先找了一位北京的朋友帮忙找了仿制药，但物流需要时间，后通过医生开到了正版药。尽管父亲感染和入院的时间隔了12天，但用药后父亲病情已经有明显好转，血氧饱和度从70%上升至84％~92%。
来源：人民视觉
大家都在通过各自的方式为家人寻找“诺亚方舟”。
一周之前，曾参与创立e袋洗的陆文勇建立了一个公益互助群，原本只是朋友私下交流找药互助的群聊，但由于求药的人数不断增多，他便组建了公益互助群，这些互助群的公告特别申明：群内不卖药不牟利，只为群友提供交流和互助分享。如今，类似的群已经建立了10个，有志愿者进行专门打理。来自全国各地的求药者，在群内求药、分享如何购药、亲属用药后疗效反馈等信息，且群友一直在不断壮大。
最近几天，有群友发现，晚上8点也可以在美团抢药，于是，Paxlovid消息群和各种互助群最活跃的时段又多了一个。
买药踩了各种坑：丢药、假药、被骗
刘林没想到，有幸抢到了药，但药却在路上“丢”了。
12月21日，他在某电商平台上买到了一份Paxlovid。这是为他癌症术后的母亲准备的，为此，他退掉了2500元从朋友处购买的印度版仿制药。
刘林盯着这款药，平台显示当天就发货了，次日能到达。然而，当物流信息显示药品“由【北京通州分拣中心】准备送往【北京荷清营业部】”时，却停滞不动了。他连续五天打电话与该平台沟通，开始对方回应打电话找平台上卖该药的大药房，但大药房的客服电话却已经停用，而平台的物流客服电话一直打不通。刘林表示，“没有通道投诉。”
在随后的六七天里，他与平台客服的多次对话中，客服多数时候会承诺24小时内给回复，但每次都没有人回。再打进去，便是重复此番话术。“电话中，客服承认通州分拣中心与荷清营业部之间出现扯皮，但无权解决。”刘林表示这让人无法理解，“自己内部出现了问题，却耍赖。”
期间，客服多次表示可以重新下单。但刘林都拒绝了，因为太难买到了，“在平台看来，这个商品跟一听可乐没啥区别。但在患者心里，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12月30日，刘林告诉《中国企业家》，客服终于回了电话，对方表示，平台已经给他补发了。
刘林的遭遇，也是目前药供需不对等造成的乱象之一。为何药会寄“丢”了，也有人怀疑，药品是不是被偷了？毕竟现在转手卖出去，黑市的价格高达上万。
因为求药者众多，Paxlovid的价格在黑市已被炒至万元以上，连同各个版本的印度仿制药，价格也飞涨了一波。
记者在社交平台上加了两位卖药者，咨询Paxlovid的价格时，一位卖药者报价1.5万元一盒，称货都是从上海医院买来的，可广州自提或顺丰空运；另一位卖家则报价9500元，称药就在身边、可视频，同时发来了可溯源的药品盒上的二维码，扫描之后可以追溯药品信息，包括生产信息、厂商信息、使用/零售信息等。
一位卖家还发来了两款辉瑞的印度仿制药Primovir和Paxista，价格分别为4000元和5000元一盒。此外，在Paxlovid一药难求的情况下，另一款新冠口服药默沙东Molnupiravir的印度仿制药也受到了追捧。目前，这些药已在社交平台上卖到了几千元不等。
来源：受访者
不过，版本多样的仿制药难以保证真假，也成了很多骗子的温床。记者看到有患者在群内表示因购药被骗。肖安也表示，此前在社交平台上遇到了许多必须提前付款的卖家，不允许快递见到药之后再付款，这些人都有诈骗嫌疑。
此外，购买的仿制药，其成分也难以确定。12月29日，微博上有位名为“凯喜博士DrCash”的博主将自己手中的四盒绿版的印度仿制药Primovir进行检测，检测结果显示，四个样品中，有三个的药品内不含有奈玛特韦，其药品成分为治疗甲流和乙流的奥司他韦。
此前致泰药业也被卷入了Paxlovid销售风波。12月29日，致泰药业在微博发布声明称，“近期我们发现有冒充致泰网站的人声称可以提供新冠药物，受骗的客户已经报警，我们重申致泰药业有限公司从来没有提供新冠药物及抗原物品，恳请广大消费者小心以免受骗，避免财物损失。”
此外，阿兹夫定作为国内首个获批上市的抗新冠口服药，也成了许多人的备选。原本300元左右的价格，有人私下交易卖到了近千元。但其实，目前在复星健康、微医、方舟健客等互联网医疗机构平台的发热门诊，通过有相应资质医生在线问诊方式都可以直接购买到阿兹夫定。
摄影：姚赟
Paxlovid如何用药，是个大难题
需要注意的是，即便通过各种关系买到了Paxlovid，患者也会面临新的问题——首先，药的真假难辨；其次，如何用药也是一项大难题。
Paxlovid的包装说明书有27页，其中提及了肝肾损伤患者使用时需要调整剂量或禁止使用，禁止联用的药品就有25类。
这一点，慕云深有体会。她为有多项基础病的父母自行用了药。尽管在用药前，她咨询了多位专业人士，还查阅了大量资料，但仍存在担忧。
慕云家有3位老人，83岁的婆婆，80岁的父亲，78岁的母亲。其中，父亲50多岁的时候便已瘫痪在床，目前除了有心脑血管基础病，还有糖尿病、痛风等多种疾病。母亲则因为骨质疏松刚做完腰椎手术，尚未恢复，日常需要平躺休息。那就意味，一旦染阳，对三位老人的心肺功能都是极大挑战。
由于父母身体的特殊情况，慕云对于抗病毒的新冠药物尤其敏感。她咨询了在美国学医的表姐之后，12月13日，在Paxlovid网售的短短一个小时窗口期内，慕云成功买到了一盒Paxlovid，12月17日，药顺利到货了。
虽然Paxlovid在国外被广泛应用，但此前在国内的用药经验相对较少。今年3月17日，第一批2.12万盒的Paxlovid才正式进入中国，当时分别分发配送至吉林、上海、广东、福建、江西、山东、浙江和广西等至少8省市的新冠救治临床一线。
也是在12月15日晚上，慕云的母亲开始发烧。基于药品的诸多用药禁忌，且国外用药经验更成熟，另外考虑到药品对老人身体基础要求相对较高，在等药期间，慕云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寻求用药指导，包括在美国的表姐、认识的医生、网上的博主，同时她也翻阅了大量国外资料。
有幸，在拿到药之后，一位在北美学药学的博主同意了暮云发出的咨询请求，两人花了整整3小时，围绕父母平时所服用的日常用药做了梳理，对照国外的用药指导网站，一一核对。最终，根据建议，决定将一盒药分成两份，一人一半。
值得一提的是，Paxlovid含有两种成分：一种是奈玛特韦，主要作用是抑制病毒复制、降低病毒载量，从而干预转向重症；另一种是利托那韦，能升高奈玛特韦血药浓度，发挥协同作用。患者需要在确诊以及出现症状后5天内尽快服用，每12小时一次口服给药，一次服用2片奈玛特韦和1片利托那韦，连续服用5天。
此外，片剂需整片吞服，不得咀嚼、掰开或压碎。而慕云将一份药分成两份，也就意味着需要掰开。这在当时来说，也是一项冒险的尝试。（目前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已经发布了有关Paxlovid管饲的方法）
用药期间，慕云和家人为两位老人从血压、血氧、体温、脉搏等不同维度进行监测，并保证定时、定点、同一仪器，对所有数据都做到了如指掌，终于两位老人在22日成功转阴。
“确实有赌的成分。”慕云坦言。但她说，这些都是基于自己对两位老人身体情况非常了解，且做了充分的准备。自父亲生病之后，慕云一家“久病成医”，从学习看化验单开始，一点点积累医学知识。日常碰到病友，也会细心地交流病情，不仅如此，兴趣所致让她几乎看完了能找到的医疗行业剧，包括美剧、英剧、日剧。她说，这些知识储备，的确能让自己面对一些情况时，更加理智和清晰地做出一些判断和决定。
基于这些习惯性学习，在婆婆阳了之后，慕云也及时发现了婆婆出现“沉默性缺氧”的症状，并送医就诊。
之后，慕云将这些经历分享到了社交平台上，并持续更新Paxlovid用药方面的内容，她收到了很多人的私信。她说，开始分享这些的初心，一方面是回应那位帮助她的博主——传递善良；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把自己了解的知识普及给更多人。
“期间有一位外地朋友找到我，问母亲有心衰是否可以吃Paxlovid，当时主治医生的说法是，既然弄到了就吃吧。但事实上，此药的用药必须非常严谨。”慕云发现，许多地方的医生与一线城市的医疗资源还是有较大差距，此外，在当前医生压力非常大的情况下，可能也没有时间进行一个系统的培训、没有临床的观察，也就无法真正解答这么多人的疑问。
对于普通人，慕云觉得，至少可以先弄明白药物的原理，同时需要对家人的基础病有一个比较充分的了解，再去对照用药禁忌。
来源：人民视觉
对于一盒难求的Paxlovid而言，或许更应当用在刀刃上。8月24日，以色列最大的医疗机构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文章指出，辉瑞新冠口服药Paxlovid只在65岁或以上的高危患者中起到明显作用，而没有证据表明Paxlovid对年轻人群体有效果。
此外，Paxlovid包装说明书中提及的“伴有进展为重型高风险”人群，指≥60岁、肥胖或超重、糖尿病、活动性癌症等。这类人群在感染后进展为重症的概率更高，更需要在早期使用抗病毒药物。
现在，慕云正在进行第二波备药。此时，更多有关新冠口服药的好消息陆续传来。
12月29日，君实生物官微消息，全球权威期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NEJM)在线发表了君实生物VV116“头对头PAXLOVID”3期临床试验结果。结果表明，对于有高危因素的轻中度Covid-19成人患者，在至持续临床康复时间方面，VV116非劣于PAXLOVID，且不良事件更少。这是NEJM发表的首个中国自主研发的新冠创新药临床试验。
同样在12月29日，中国生物制药有限公司发布公告，正大天晴与平安盐野义签订独家市场推广协议，正大天晴获授予新冠治疗药物Ensitrelvir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独家市场推广权，初步为期五年。据了解，Ensitrelvir在日本获批的适应证和适用人群为12岁以上的新冠病毒感染者。而Paxlovid和默沙东的Molnupiravir两款新冠口服药被批准用于预防伴有高风险因素的，轻至中度新冠病毒感染患者进展为重症。也就是说，Ensitrelvir的适用人群更加广泛。
虽然这些新药在目前看来仍遥不可及，但它们也给很多缺药的人带来了新的希望。
（文中肖安、王英、李临、刘林、慕云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