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交班,并不似往日平静,我还没进科室办公室,大家的讨论声便已经此起彼伏。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太过分了,要不是我昨天发现护工偷偷套话录音,今天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呢!」昨天值班的医生忿忿不平地说道。
同样值夜班的护士也回忆起昨晚的事件,「6床家属确实非常难以沟通,比如说测血糖吧,该测的时候拒绝,偏偏半夜要求测。」
为多住几天院
家属频频「搞事情」
住在6床的老太身患高血压以及糖尿病多年,这次主要也是因为血压、血糖控制不佳且双踝部水肿而入院治疗。
在了解了老太太目前服药情况,考虑可能是长期服用硝苯地平缓释片引起的药物不良反应之一:下肢水肿。
于是改用了缬沙坦等其他类型的降压药物控制血压,并每日监测血压波动情况。在调节血糖方面,由于入院查糖化血红蛋白达到了10%,亦提示近三个月血糖控制情况并不理想,空腹血糖高。
询问病史时,老太的长子表示平时并没有和老人住在一起,而是请了住家保姆照顾老太太的饮食起居。
保姆说:「老太太胃口一直很好,有时候下午,晚上还闹着要吃点心。」她说着便打开柜子,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各种营养液、奶粉、乳清蛋白粉、小点心等等。
随意加餐自然不利于血糖的控制,否则胰岛素加量再多也无法达到理想血糖水平。计算出老人每日所需热卡后,管床医生开出糖尿病病人的饮食单后,并嘱咐照顾老太的保姆按照热卡比,去食堂定制一日三餐,就足够营养了。其他额外的营养液,暂时搁置先不吃。
新的饮食治疗计划还没执行两顿饭,老太太的儿子先发飙了。原因是,老太太的三个子女和保姆建了一个微信群,为了密切了解其母亲的情况,他们要求保姆把老人的一日三餐,乃至护士每天四次的测血糖和三次的测血压的数值,拍照发在微信群里。
然后依照他们的「想法」,让保姆去向医生及护士发号施令,不行,早晨血糖太高了,找医生去;午饭前血糖怎么低了,不准打胰岛素;晚上血压高了,必须让医生快点处理!
看到医生让自己母亲吃的这么「寒酸」,以为是在医院受到了「不公待遇」。家属便急哄哄地冲到办公室讨要说法。
起初大家以为是子女对老人关心则乱、孝顺心切,才情绪激动。但在医护耐心解释治疗情况后,老太太的家属很快表露出他的真实想法:暂时不出院了,要多住几天,住到他认为老人「完全健康」为止。
尽管老太已经具备出院的身体情况且住院多日,主任也劝道,老人体弱,医院病菌多,住久了很容易造成感染。
多年的高血压和糖尿病令老人的血管硬化相当严重,血压也不可能完全保持在正常范围。能维持在收缩压波动在130-140mmHg已经足矣。可家属翻动保姆发的血压血糖监测记录,说道:「这都没到正常范围嘛,我们可不能走!」
管床医师和家属沟通办理出院事宜,对方却一副无所谓,不管不顾,我行我素的姿态。很显然,为了享受医保报销和有限医疗资源,又不用亲自照顾老人,不满意或病情波动随时找医院说事,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家属雇佣护工悄悄录音
一次100元
大众总是对医生提出医德的要求,这本无可厚非,但却往往忘记,无论医生还是患者都需要遵循的基本道德。
由于老太告诉家属一天四次测指尖血糖很繁琐,家属便动用个人关系,自行于院外给老人植入了瞬感血糖仪监测血糖,在植入后也未同管床医生沟通。直到护士常规去测血糖,家属一口拒绝测血糖,说老太以后血糖不用扎手指了。
既然家属执意如此,管床医生只好在向上级医师报备后,如他所愿。但由于瞬感血糖仪主要是检测组织间液的葡萄糖浓度,而且在植入的最初几天读数并不稳定。家属便又以此理由,继续留院观察。
时间拨回到那天夜班,老太太的保姆神情闪躲地走进办公室,说是要问医生关于老太目前的病情情况。
值班医生原本没多心,正好他也是管床医生,可刚说了两句,就察觉到护工顾左右而言他,手机的听筒部分向上朝着自己的方向,眼神闪躲,还时不时瞥一眼手机。
管床医生顿觉觉得有猫腻,于是直截了当指出是不是在录音?保姆吃了一惊,将情况和盘托出。原来是老太太儿子要求保姆录音医生所述的病情,录音一次额外给她一百元「酬劳」。至于目的是什么,不消细说。
医院当做「养老院」
长住月余不出院
最后,6床老太总算出院了,不过并不是达到了家属所要求的「完全康复」状态,而是孙子要办喜事,因此急着回家。
每次大家会对医患关系的评判产生情感偏斜,大多数人会共情相对弱势的病人。这无可厚非,毕竟在医学这样的专业领域中,普通群众确实相对弱势,所以会产生一种朴素的正义感,而下意识站队患方。
毕竟他们之中成为医生的概率远远低于成为患者的概率,内心也不希望自己遇到此类情况时受到「不公待遇」。但他们很少会想到,也许自己翘首以盼的床位、医疗资源,可能正被某些自私的其他患者占据。
他们或为了把医院当做「养老院」有人照看病人;或住院费用医保报销大部分,经济上无所负担,或认为医院治疗不当等种种原因,占据有限的医疗资源,我行我素。而这样的事,其实总在不断上演。
实际上,患者、医院、医生与医保部门,四方「打麻将」,是很难做到皆大欢喜、四方共赢的。此消彼长的同时,必然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才能维系整体医疗行业的运转。
恰如上述事件中,老太是属于二级保健,住院治疗最高报销比例甚至可达80%以上。最终自付费用部分并不多,而对于家属而言,费用上不成负担,自然希望住的久一点。一方面既能享受优质医疗服务,另一方面自己可以忙于工作,无后顾之忧,因此才出现各种对诊疗过程的「不满意」,也不过是想寻个由头继续住院。
其实为防止过度医疗,主管部门会对医院进行平均住院日的考核,用于反映医院对住院患者的服务效率。这种限制是对于整个医院的平均情况做出的考量,而不针对单个患者。因此,医院和医生确实也不能擅自「赶走」病人,即便患者病情稳定、已经完全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境地,或者说把解决长远的医疗资源紧张、分配不均的难题,摆在了医生与患者之间,从而激发了更大的矛盾。
有些公立医院的一张床位也许正有好几人在排队等待,但他们亟需的床位,正被一些为利而居者占据,侵蚀有限的医疗资源,加剧了看病难等问题。这些人把医院当成了「医养结合」的养老院。
但我们也并非是一味指责患者的自私行为,而是要察觉其背后反映的是社会养老机制和资源的不完备,应落实相应政策措施,将有限资源发挥最大价值。
编后记
此前,另一位医生对这一现象有自己的观察与思考(见《
一端是医保一端是老病号,医生拿什么去平衡?
》),他说,医保住院的病人,住院周期和住院费用总归是有所限制的,虽然这种限制没有任何明文规定,但所有的医院和医生都知道费用超标了会是什么结果。
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医院和医生身上:不让延时住院、不用更好的药物、不上更先进的治疗,病人就会吵架;住院费用标、用药超出范围、开药超过规定天数,医保就会罚款。
哪怕这个病人的确还需要住院,但为了规避被扣款的风险,谁都不愿意再留着他们。这样,那些病人就会被迫周转到别的医院去。
在这件事上,医生就像挑夫,肩上的重担一头是老病号,一头是医保,要做到时刻保持两头平衡,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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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昼辞,某省级三甲医院医师
监制|章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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