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我们所拥有的仅次于出生的、最为深刻的人生经历。但在面对衰老和死亡之时,人们往往会感到焦虑、恐惧与不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面对死亡总是讳莫如深,以至于当死亡真正发生时,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文化、宗教和其他信仰体系,在我们体验生命与死亡的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除此之外,这一我们注定要走向的结局,仍然需要我们有更多的了解,以便我们可以为自己的生命做出更好的选择。
电影《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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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全球知名安宁疗护专家、缓和治疗师,就职于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B.J.米勒(B.J.Miller)曾无比接近死亡。在他就读大学期间,因为意外,11000伏的高压电流经过他的身体,让他永远失去了双腿和一只胳膊。在被治疗和照顾的过程中,米勒与死亡之间的亲密关系由此开始。这场意外让他意识到,其实死亡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与米勒相比,肖莎娜·伯杰(Shoshana Berger)与死亡的接触,更为接近我们的生活。伯杰的父亲是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她陪伴父亲走完了人生最后的阶段。伯杰的父亲小时候是一位数学天才,24岁时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聘为工程学教授,在之后的五十年时间里,他教授学生们流体流动和喷气尾流的相关原理。但随着健忘迹象的日渐明显,他不得不在73岁那年接受同事的建议选择退休。在接下来的5年时间里,他几乎退化到了婴儿的状态,所有让他感到自信、独立、自由的东西都被一点点地剥夺了。这段照护生命即将终结的父亲的经历,让伯杰意识到设计生前清单和临终体验的重要性。
面对衰老和死亡,我们可以提前做什么?我们如何提前计划未来?又如何养老?身患重疾,我们如何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治疗?生命将逝,我们如何修复亲密关系,与世界优雅告别?在意识到大部分人对衰老和死亡抱有很多错误的认识,以及因为逃避思考而带来的各种不必要的痛苦之后,米勒和伯杰写下了《人生除此无大事》一书。
《人生除此无大事》,[美]B.J.米勒/[美]肖莎娜·伯杰著,王新宇/王索娅译,湛庐文化丨中国纺织出版社,2022年11月。
在这本颇为实用的告别指南中,两位作者分别从提前计划、应对病痛、盘点人生、医院攻略,以及临终和逝后等角度,帮助我们和家人在医疗护理、日常生活、家庭关系,以及身体、心理和经济上做好准备。在这本书出版以后,新京报记者特别采访了B.J.米勒和肖莎娜·伯杰,和他们一起探讨了更多关于衰老和死亡的话题。显然,在他们看来,理解和接纳衰老和死亡,可以让我们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采写|何安安
B.J.米勒(B.J.Miller),全球知名安宁疗护专家、缓和治疗师,TED演讲人。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神经病学教授、缓和治疗项目组主任。
肖莎娜·伯杰(Shoshana Berger),世界顶级创意公司IDEO编辑部主任、《连线》杂志前高级编辑、《现成》(Ready Made)杂志联合创始人及主编,并担任《纽约时报》《连线》《石英》《大众科学》《嘉人》等知名报刊撰稿人。
死亡可以是一位伟大的老师
新京报:是什么促使你们创作了这样一本书——一份有关于人生告别的清单?
肖莎娜·伯杰:我需要一本这样的书来指导我父亲晚年时期的生活。现代医学的美妙之处在于它可以创造奇迹,尽可能长久地支撑我们的身体。但我们却很少谈论其代价——我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远远超过了寿命。这就是我父亲的遭遇,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California at Berkeley)担任了五十年的工程学教授后,他的大脑开始失灵,但他的身体却一直在运转。我知道他并不想要那样生活,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如何去帮助他。
发生在我父亲身上的事再平常不过了。我们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来避免生命结束时不必要的痛苦,也不知道我们可以选择如何死亡。父亲去世后,我和姐姐坐在电脑前谷歌了一下“当有人去世时你会怎么做?”我们甚至不知道给殡仪馆打电话,也不知道他想葬在哪里。为什么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因为谈论死亡被视为是一种禁忌。
延伸阅读:《最好的告别》,[美]阿图·葛文德著,王一方主编,湛庐文化 | 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7月。
我也是一个母亲,当我怀孕的时候,我阅读了《当你怀孕时该期待什么》这本书,这本书是准妈妈的圣经,它会带领你度过这段巨大的生活经历。我想,为什么我们不为生命的最后这段同样深刻的时刻,准备一本指南呢?
然后我遇到了米勒博士,他有一个大胆而美丽的愿景,关于我们如何接受死亡,如何让生命更有意义。
B.J.米勒:我们写下这本书,是因为我看到太多人以不必要的方式痛苦地死去。死亡并不容易,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艰难。
进步是有代价的。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我们越来越远离大自然——我们的天性——以及大自然给予我们的全部教训。我们为此设计了一些系统,比如医疗保健体系,这些系统与死亡作斗争(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与现实作斗争),将延长生命视为对生命的热爱。
电影《年轻气盛》剧照。
我们的流动性越来越大,这也意味着我们与一代又一代的家人和朋友分离,否则他们会教我们如何面对衰老和死亡。上述的一切加上人口老龄化,你所面临的处境就会变得不那么直观,并且支离破碎。我们的书只是试图填补空白,帮助我们所有人知道什么是已知的,并为所有人找到快乐和归属感。
新京报:你们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死亡?这对后来的生活有一些改变吗?
B.J.米勒:当我19岁受伤时,我以个人的方式直面死亡。我知道我们都会死,但接近自己的死亡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现实遭遇,这唤醒了我对生活现实的认识,死亡是我们所需要面对的最具体和直观的事情。我看到了死亡与生命是多么得紧密相连,多么得相互依存。
肖莎娜·伯杰:在我大约10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探望他即将离世的同事兼好友、机械工程教授丹尼·艾(Danny Ai)。丹尼来加州看我们的时候我见过他很多次。我们去了他在另一个州的家,住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他的妻子在楼下的病床上照顾他。丹尼已经是癌症晚期了,他的呻吟让我整晚都睡不着。看到他如此萎缩,如此痛苦,我吓坏了。从那时起,我觉得自己近距离地看到了死亡。它不再抽象。从那以后,我一直很害怕。
但写这本书,知道你可以参与设计生命的终结,避免不必要的痛苦,对我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解脱。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的家人,生活质量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一直保持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延伸阅读:《一个人最后的旅程》,[日]上野千鹤子著,任佳韫/魏金美/陆薇薇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年10月。
新京报:生命和死亡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知识,在你们看来,合适的生命教育是什么样的?
肖莎娜·伯杰:哦,这个问题太大了,无法回答!我还在学习一个好的人生课程。等我80岁的时候再问我!
B.J.米勒:在我看来,任何好的生命教育都应该触及生命中不可避免的一切,包括死亡。这样,我们就不会被生活所震惊;相反,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它,甚至充满喜悦。特别是当我们年轻健康的时候,考虑到死亡,能够让我们认真对待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在我们可以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价值。生命终将结束的事实最大的意义在于,可以帮助我们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更好地欣赏它。
新京报:在过去的中国,生活在乡村地区的很多人会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准备棺材和寿衣,这似乎是一种非常传统的接受死亡的方式。但也有很多人可能非常不愿意谈论死亡或做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情,因为他们担心谈论死亡会让这变成现实。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死亡呢?
B.J.米勒:我们并不是布道者。相反,我们只是想让人们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样他们就可以为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那些生死攸关的决定。对一些人来说,谈论死亡有助于缓解恐惧和焦虑,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谈论死亡会放大焦虑和恐惧。
我想说,根据我照顾过成千上万来自不同文化和背景的人的经验,直面恐惧通常有助于减轻这些恐惧,能够让亲人以真正有帮助的方式参与护理,并且更好地为自己做好准备。也许看待死亡更有用的方式不是是否讨论死亡,而是如何讨论和何时讨论。
电影《爱》剧照。
肖莎娜·伯杰:是的,当我们谈论死亡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绪,还有迷信。我自己的母亲都很难跟我谈这件事。她不愿意去想。所以,我最后让她给我讲她童年的故事——她很喜欢讲。然后,我问她想要怎样度过余生?这很重要,因为有很多决定必须要做,你想让你爱的人提前知道你想要什么——在发生危机或你无法为自己说话之前。
有趣的是,我们在设计生活中其他每一个重要部分时都扮演着积极的角色:我们做什么工作?我们住在哪里?我们和谁结婚?你可能不会把你的婚礼或事业完全交给别人去管理,而这正是我们年老时和遇到疾病时所做的事情——我们把自己交给医生和命运,并抱着最好的希望。
我喜欢准备棺材和寿衣的古老中国传统。我也喜欢中国的另外一些传统——给逝者送去物质上的东西,这可能会给他们在来世带来安慰。这样的仪式有助于消除对死亡的恐惧和迷信,并将其视为生命周期的一部分。
电影《吉祥如意》剧照。
我们之前的每个人都死了,我们也都会死。与其忽略这个事实,为什么不让它给你的生活带来更多的紧迫感呢?死亡可以是一位伟大的老师:它让你享受我们在地球上的短暂时光。关于这一点,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来自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死亡是我们的朋友,正是因为它把我们带入绝对的、充满激情的存在之中,那是自然的,那是爱……”
人们真正需要从父母那里听到的是:
“我为你感到骄傲”
新京报:完美(最好)的告别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应该做什么准备?
肖莎娜·伯杰:姑息治疗医生艾拉·毕奥格(Ira Byock)有一个很好的框架,告诉人们当你将死时最重要的四件事:
1. 请原谅我
2. 我原谅你
3. 谢谢你
4. 我爱你
我问他,自从几年前他列了这个清单以来,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他说:有,人们真正需要从父母那里听到的一件事是“我为你感到骄傲”。那些从父母那里听不到这句话的人,心里会留下一个空洞。他遇到过很多60岁的老人,他们仍然希望能在父亲去世前听到这句话。
B.J.米勒:一个完美的告别和向人们说再见没有什么区别。非常幸运的是,这没有什么唯一正确的方式。最为重要的是,无论说了什么,完美的告别都应该是真诚的。在这样的场合,真实是最打动人心的。对我们来说,诚实是一剂良药。
死亡随时都可能到来,思考(死亡)永远不会太早,准备也永远不会太早。你要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你需要什么样的照护,等等。看法永远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不要为改变主意而感到羞愧。请务必记住,除了了解和掌握医疗保健机制外,也许对死亡最好的准备就是尽可能少留遗憾地过充实的生活。
延伸阅读:《死亡的脸:耶鲁大学努兰医生的12堂死亡课》,[美]舍温·努兰著,杨慕华译,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4月。
新京报:对许多人来说,遗产可能意味着更多的物质财富,如金钱、房子和昂贵的物品。遗产的范围还包括哪些东西?在你所知道的各种各样的遗产中,有什么是最吸引你的吗?
B.J.米勒:我想你所指的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遗产。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一个人无法不留下任何遗产。在可能的情况下,留下物质财富是非常美好的,但也有其他东西可以留下,比如经验、回忆或者建议。犹太人有一个关于道德意志的古老传统,但这只是一种传递价值观或道德准则的方式。
无论你留下了什么,都要知道,你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仅仅是你的存在,就已经以各种方式影响了他人。我最喜欢的遗产之一就是微笑。
肖莎娜·伯杰:“遗产(heritage)”和“遗赠(legacy)”是有特殊含义的词语。我们是否必须发明冷聚变,或者以我们的名字命名一座建筑,或者积累大量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才能在生活中发挥作用?就好像我们必须赢得被人们记住的权利。
我们将遗产定义为留下印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谁的痕迹。这并不意味着拥有很多钱或东西,这意味着通过爱和慷慨的行为,或创造持久的美丽作品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电影《遗愿清单》剧照。
有一个关于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伟大故事,以及他学到的关于遗产的一课。
在他的一生中,阿尔弗雷德以炸药的发明者而闻名。1888年的一个早晨,当他啜饮着咖啡时,他在一家法国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个标题:“死亡商人死了”。他读到了自己的死亡通知——他的哥哥路德维格去世了,几家报纸错误地刊登了阿尔弗雷德的讣告。上面写着:“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博士昨天去世了,他因为找到了比以往更快地杀死更多人的方法而变得富有。”
诺贝尔惊呆了。这就是世人纪念他的方式吗?据说,这一事件促使他拿出自己的大部分财产来设立诺贝尔奖。今天,诺贝尔被铭记为一个伟大的人,而不是“死亡商人”。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得到了重新分配遗产的机会——难得的第二次机会。但我们能创造出这样的后见之明吗?欺骗时间吗?你所做的一切,你在生活中的表现,构成了你是谁,以及你将如何被人们记住。
我要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但你不需要为了留下遗产而设立一个奖项或在建筑物上立一块牌匾。正如作家约翰·加德纳(John Gardener)所说:“有些男人和女人只是通过成为他们自己类型的那种人,让世界变得更好。”
电影《比海更深》剧照。
我们没有不死之身
是死亡使生成为可能
新京报:生前预嘱现在是一种应该提倡的普遍做法吗?在实施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吗?
肖莎娜·伯杰:是的,这在美国很常见,但还不够普遍!只有29%的人有生前预嘱。没有生前预嘱的问题是,医生默认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活着,这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痛苦。作为一名医生,米勒对此有很多话要说。
B.J.米勒:是的。生前预嘱是非常重要的文件。任何有医疗保健系统的地方都有默认设置和预案。因此,为了得到除默认护理模式之外的任何东西,你需要说出你想要什么。例如,当你真的快要死的时候,你是否希望医生尝试用通常不舒服且无效的医疗干预来挽救你的生命;还是你宁愿医生把精力放在确保你的舒适和顺其自然上?这些都是非常大的问题。
但是,也许最重要的是——至少在美国的医疗体系中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不能为自己说话,你可以指定一个或几个人来代表你说话。这样你就会有一个支持者来帮助你,确保你不会在医疗混乱中迷失方向,确保你所做出的决定与原本是一致的。
延伸阅读:《死亡如此多情II:百位临床医生口述的临终事件》,生前预嘱推广协会/中国医学论坛报社编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6月。
新京报:死亡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积极或消极的意义?
B.J.米勒:对我来说,关键是要意识到生与死是不可分割的。无论如何,建立这种联系是很重要的,以免我们感到死亡正在掠夺我们。相反,我们没有不死之身,是死亡使生成为可能。但我不会说你应该用哪种方式来思考。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问问你自己,不管这种方式是什么,是否对你有好处。如果不是,那么再看一遍,用不同的方式去看。
肖莎娜·伯杰:面对无常和死亡,热爱这个世界的事物需要勇气。我对死亡的恐惧和消极的部分来自于这样的想法:我再也见不到孩子们的脸了,再也听不到音乐了,再也不能和我的狗一起跑步了,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了,再也吃不到油桃了。但死亡也让这些东西如此甜蜜。如果我们有无限的生命,我们会珍惜这些时刻吗?不,它们会被稀释。所以,如果你以这种方式重新定义死亡,它就会成为一种积极的力量,让每一刻都有意义。
新京报: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一些人非常突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的亲人甚至无法做好任何心理准备,这样的经历可能会让人们觉得难以接受。
B.J.米勒: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有这样的经历。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我觉得时间永远都不够,那种接近是一种发明,甚至是一种幻觉。这有助于抑制“要是……就好了”的想法,这种想法是如此曲折。我认为这也是一个我们都熟悉——甚至适应——悲伤的时刻。这是我们与逝者保持亲密关系的方式,是我们缅怀逝者的方式。最后,这些日子提醒我们去爱我们所爱的人,完全地,立即地。
肖莎娜·伯杰:突然和意外的死亡是很难应对的。这让那些留下的人处于震惊的状态,留下了从未解决的关系问题。悲伤咨询师经常做的一件事是让人们给死者写一封信。即使他们永远不会读它,它也可以让一个人表达他们可能没有时间用书面形式表达的东西。
电影《爱》剧照。
新京报:你们会如何与自己的孩子或其他亲人谈论死亡?
B.J.米勒: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与朋友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以及户外活动的能力。具体来说,我想要与大自然联系在一起,能够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想要生活变得更美好,这不仅仅是一种行动能力。但一两年后再问我,如果我有幸还活着的话,我可能会给你一个不同的答案!我经常谈论死亡,帮助消除它的污名化,使它正常化。随意而有趣!
肖莎娜·伯杰:如果我的基因测试是正确的,我怀疑我将遗传到我父亲的痴呆症,所以我为我的丈夫和孩子写了详细的说明,并在《快公司》(Fast Company)杂志上写了一篇文章。现在它在网上,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文件柜,他们总是能找到它。我学会了我能做些什么来参与我的护理,我开始告诉我的家人我想要什么,以及如果我最终患上了我父亲患有的不治之症,如果我再也认不出他们,我会让我死于病毒或其他疾病——自然死亡,没有抗生素,没有医院。
我们不需要等到生病或濒临死亡
再分享恐惧和希望
新京报:能说说你的故事吗?为什么选择成为姑息疗法治疗师?
B.J.米勒:我的母亲是残疾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开始对护理产生兴趣。
医学救了我的命之后,我也对它产生了兴趣。19岁时,我差点死于电烧伤。我最终失去了双腿和一只手臂,但我也收获了很多,包括我在姑息治疗方面的工作。
我选择这项工作是因为它让我有这样一种方式来理解我自己的经历;它看重生命的本来面目,而不仅仅是它可能有的样子;它认为苦难是一种团结所有生物的力量;它以一种方式照亮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开始变得明显的。
新京报:可以谈谈姑息治疗项目吗?姑息治疗和临终关怀的区别是什么?照顾者或患者的家人可能会选择尽一切可能让病危的亲人活着,但这可能会增加痛苦。我们该如何决定继续治疗,还是让患者在相对平静和舒适中死去?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是非常艰难的。
B.J.米勒:我和我的商业伙伴索尼娅·多兰(Sonya Dolan)在疫情暴发初期创办了Mettle Health(一家医疗健康公司品牌)。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通过互联网直接为人们提供护理的方式,没有我们医疗保健系统固有的障碍。通过将这种护理从医疗系统中剥离出来,我们可以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护理的社会、心理、哲学和精神方面。这也让我们有更多的自由去满足病人家人和朋友的需求,以及病人自己的需求。
延伸阅读:《伪善的医疗:医疗的限度与更好的告别》,[美]凯蒂·巴特勒著,王以勤译,理想国 | 海南出版社,2022年8月。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太大了,不能在这里完全解决,但简而言之,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自己的死亡之前好好讨论护理是如此重要。我们不需要等到生病或濒临死亡再分享恐惧和希望,表达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不能为自己说话,确定由谁来做决定,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方式来表达你对彼此的爱。这样做是对你的家人和你自己的一种善意,避免了所有人不必要的痛苦,并在此期间激发了各种快乐。
在美国,姑息治疗是对严重疾病患者及其家属生活质量的跨学科追求。它没有时间限制,与其他类型的治疗一起提供,包括潜在的治愈性治疗。临终关怀是姑息治疗的一个子集,是为生命最后几个月的人保留的,对他们来说,针对潜在疾病的治疗不再可行或不再需要。
新京报:据你所知,世界上哪些国家或机构在姑息治疗方面做得不错?
B.J.米勒:奇妙的问题!有一天,我想更详细地研究其他国家和文化是如何处理这个大问题的,以及提供什么样的姑息治疗,如何提供(以及用什么名字)。我想,没有一个系统是完美的,彼此之间可以互相学习。
总的来说,我听到了一些关于斯堪的纳维亚的振奋人心的案例。加拿大、英国和其他英联邦国家都有运作良好的姑息治疗项目,或者是一些最古老的国家。在很多方面,姑息治疗只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治疗方式的新名称,这也是事实。
关于哪些国家的姑息治疗做得好,我想补充一点,虽然我的答案适用于似乎做得很好的医疗系统,但肯定有一些文化会很好地处理死亡。我认为,任何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文化或社会,都倾向于尊敬他们的长者,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很好地“处理”死亡,比如中国文化、日本文化、拉丁美洲文化等等。我敢打赌,我们美国,一个非常年轻的文化,本身有很多东西要向你们学习。
动画《寻梦环游记》剧照。
规划一个人的生与死
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控制它
新京报:在你父亲生前,你们曾经谈论过有关于死亡的话题吗?
肖莎娜·伯杰:多年来,我父亲一直患有痴呆症和抑郁症,活得并不容易。当我意识到有必要和他谈谈他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已经太晚了——他已经不能和我交流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最后时刻非常安静,抚摸着他的前额,用海绵润湿他的嘴唇,当他躺在我姐姐童年时的卧室里时,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爱他。我手忙脚乱地找了几首我知道是他年轻时喜爱的音乐。有人告诉我,听力是最后失去的感官之一,所以我希望他能听到这些歌,它们能给他带来安慰。
我渐渐明白的是,规划一个人的生与死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控制它。这只意味着你可以提出一些设计原则,让你觉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是真实的。例如,你不想要太多的医疗干预,宁愿被允许在自己家里自然死亡。我不知道如何让父亲以他想要的方式体面地死去。我对那件事感到遗憾。
纪录片《生死之间》剧照。
新京报:如何设计我们的生前清单?能分享一下你的清单吗?
肖莎娜·伯杰:当你结婚了,有了孩子,或者正在处理一场严重的疾病时,开始你的“当我死了”文件。你可以在这本书中找到20件事情,但这里有一些重要的事情:
1.一份预先签署的健康护理指示,选出一个你信任的人来为你说话。如果你最终在医院里,不能为自己说话。如果你明天出门时被公共汽车撞了,不能为自己说话,你知道你会有一个你信任的人向医生讲述你想要的医疗护理;
2.访问你的手机、电脑、重要的财务账户和社交媒体账号;
3.你的律师或会计的电话号码;
4.你的房契;
5.投资信息;
6.兵役文书;
7.你的人寿保险单;
8.还有那些人们不会想到的东西——给你的孩子、兄弟姐妹或朋友写信,也许是最喜欢的食谱或照片。
这是我写给我女儿的信,我保存在遗嘱中:
克利奥:
你是一个非常坚强、不怕任何挫折的孩子。在你的生命中,有时可能会受到各种挑战。你可能会觉得全世界都在考验你、怀疑你,别人看待你的方式也与你对自己的看法不同。但是你要记住一点:你是无所不能的。
如果你能把世界看成是一扇扇敞开的门,而不是紧闭的大门,那就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我从我的母亲那里学到了勇敢,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不能”这个词。这是一种母女相传的“疯劲”。只要你用心去寻找,生活的艺术无处不在。你的曾祖母波拉随便拿起一块奇形怪状的黏土,就可以将之塑造成形,赋予灵魂。我相信,你会把这个精神发扬光大。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常常有一种被人追赶的恐惧感,你可能也有过同样的恐惧。这种恐惧是有价值的,因为我们的时间不是无限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在被死亡追赶,而且我们的一生只有非常有限的时间,所以尽你所能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家有很多矛盾。我很担心……担心没有给你做好榜样,没有给你营造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氛围。我希望你知道你父亲和我有多么爱你。
克利奥,我们生活在浩瀚宇宙中的一个蓝色的“小弹珠”上。哪怕生活让你感到疲惫不堪,也要抬起头来向上看,要记住我们只是世界万物中很渺小的一部分。生活真的是一场宏大的实验,我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
爱你的妈妈
新京报:死亡是比出生更沉重的话题。一些人渴望在离开前清除自己的痕迹,另一些人则希望留下更多过去的痕迹。关于衰老和死亡,我们还应该提前做些什么?
肖莎娜·伯杰:这是一个非常私人的决定。这本书中有一个章节叫做“别留下烂摊子”。你是否为你爱的人留下了财务、身体和情感上的混乱?瑞典语中有一个“死亡清洗”的词:döstädning。随着年龄的增长,瑞典人希望你扔掉不必要的东西,整理剩下的东西。简化需要时间和投入,但它能带来巨大的满足,甚至骄傲。
处理混乱的人际关系更加困难。如果你知道明天就要死了,你和某人的恩怨还会继续吗?
在我们的书中有一个很棒的故事,讲的是一位母亲在厨房的柜台上放了一个小食谱盒。当她去世时,她的孩子们发现了它,连同她的食谱,还有她的遗嘱,她所有的账号,她做过的交易,以及重要的文件。对他们来说,这感觉就像她从坟墓里给了他们一份礼物,因为这让他们不必在悲伤的时候寻找所有这些东西。
电影《爱》剧照。
新京报: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据你所知,有没有什么新兴产业是围绕衰老和死亡的?
肖莎娜·伯杰:是的,有许多创业公司正在建立新的服务、产品和解决方案,使老龄化和导航医疗保健更容易。我是一家名为Prisidio的公司的董事会成员,该公司帮助你在一个安全的数字金库中记录所有贵重物品和重要文件。
殡葬业有了新的趋势,即设计森林,在那里你可以把骨灰埋在树根里,或者把骨灰送到太空。许多人试图让我们记录生命结束愿望的方式更容易。
有很多创新,因为在一个老龄化的世界里有很多机会。正如米勒和我想说的,死亡有100%的市场渗透率!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采写:何安安;编辑:青青子;校对:杨许丽。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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